《月亮和六便士》十几岁的时候看过一遍,压根看不懂,极大地打击了我对世界名著的兴趣。大三那年又把它拿来看,感觉像被雷劈了,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这金光闪闪的小书面前,痛哭流涕:毛爷爷,您真是我的好主席!您怎么不早点来解放我啊!!!!
这书估计大家都看过,不赘述。在我眼里,它不仅是一个天才与自己斗争的故事,而是一个天才与三种女人的故事(这个以后再做专论)。有一阵它是我的枕边书。两三年中,我不时拿起来随便翻开一页就看。我对它的感情就像《挪威的森林》里渡边与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。然后我逐渐发现:一切都犹如谶语般应验。我所不明白的地方,在我犯过同样的错误之后终于明白。
天才画家思特里克兰德离开妻子之后遇上了第二个女人勃朗什,她本是他的“朋友”施特略夫的妻子。她抛弃丈夫和舒适的生活,坚定不移地(也可以说是死乞白赖)跟随思特克兰德。然而在她为爱情自杀后,思特里克兰德说出了这样的话:
“女人把爱情看得非常重要,还想说服我们,叫我们也相信人的全部生活就是爱情。实际上爱情是生活中无足轻重的一部分。我只懂得情欲,这是正常的,健康的。爱情是一种疾病。”
“要是一个女人爱上了你,除非连你的灵魂也叫她占有了,她是不会感到满足的。因为女人是软弱的,所以她们具有非常强烈的统治欲,不把你完全控制在手就不甘心。女人的心胸狭窄,对那些她理解不了的东西非常反感。她们满脑子想的都是物质的东西,所以对于精神和理想非常妒忌。男人的灵魂在宇宙最遥远的地方遨游,女人却想把它禁锢在家庭收支的账簿里。”
这两段话对于从前的我,完全是春风过驴耳。我根本不打算认真地思考它。因为虽思特里克兰德无疑是天才,但同时也是一个偏激极端的、半疯的、无法在世间正常地存活下去的人。勿论对女人,他对自己的生命都漠然视如灰烬;他赤裸裸地说:“女人是我享乐的工具”,那么他对女人的其他评价当然更是一派胡言。我只认为这些疯话是为塑造一个疯狂天才而服务的,就像是泥塑上一团团的泥,本身并不具实际价值。
然而现在我觉得这些话太正确了,正确到了残酷的地步。
因为我发现,我自己为它们做了生动的人肉注脚。
看看我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吧!从两岁半第一本识字图书迄今我接受了长达二十二年的漫长的教育(还没到头!),我不该算是头脑简单的一群。而除了为应付考试而学习,我把可自由调动的大部分时间都拿来干了什么?
——读书。我热衷阅读成百上千古代人现代人中国人外国人编造的各种小说。无论什么小说,在我眼中满纸只有两个字——不是“吃人”,是“爱情”。我的眼睛为美茜蒂斯凯瑟琳牛虻希斯克里夫杨杏园英沙罗夫,年复一年地流下少女那珍珠般的泪,那些宏大的战争场面、典雅密丽的辞藻、对世界和人生深邃的思考偶尔能引开我的注意,但那也只是一时,它们在我眼中就像花生的花生壳、匹萨上的洋葱条、拌炸酱面的黄瓜丝。看看但丁在地狱之中的魂游吧,最后不还是要他的爱人贝娅特丽思来解救他?
——电影。同上。无论怎样的电影,我的注意力只在片中的爱情上,就像《第六感》的结尾,所有人都被“原来布鲁斯威利斯是鬼”惊悚讶异着,只有我流下了少女那珍珠般的泪,为那个男人阴阳隔路、终成泡影的爱情。
——文章。看看我都写了些什么?!不管是散文杂文还是小说——爱情,爱情,还是爱情:真实的,虚构的,你的我的,她的他的,在寻找,没找到,失掉了,错过了,被抢走,被抛弃,不甘心,不安心,暧昧者,第三者,眼前人,梦中人.......
剩下的时间呢?在没有爱情的时候,我哀叹着独自睡在月光下的寂寥,饥渴而幽怨地向上帝呼唤:“请快发给我一段爱情!”我的身体尤其是眼睛,向世界伸出无数细小的触角,在每一次邂逅甚至每一个路人的微笑中,探测每一丝疑似爱情的气味;得到爱情之后,我挖空心思运用千百种花样歌颂我的爱和爱人,把他们夸赞成地球得以公转自转不卡壳的终极力量。
我是如此一个比其他女人更难缠难应付的伴侣:
——我时常含情脉脉地凝视我的男人,问他“还像热恋时一样爱我那么多吗”,若他稍微露出不耐的表情说“我不是说过很多遍了嘛”,我就立刻愁聚秋水、恨锁春山:“你如果真的爱我,多说一遍又算得什么呢?”非得让他温言软语地来哄才作罢;
——我需要他不停地以深情的目光笼罩我,就像植物依赖阳光;
——只要他在我身边,我总要竭力保持与他距离不超过半米,保持他的身体某一部分与我碰触在一起;我经常要他紧紧抱我,这时我的身体又生出无数无形的吸盘,牢牢吸附在他肉体上;
——我最感到不满的是他还需要跟世上别的事别的人发生联系:有了我还不等于有了全世界吗?为此与他争执,我再次流下少女的珍珠般的泪:“我是放弃忘记一切的——跟你在一起的时候!”他不得不一次次解释:“亲爱的,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呀。”
所以思特里克兰德这样说:“......女人的心胸狭窄。她以无限的耐心准备把我网罗住,捆住我的手脚,要把我拉到她那个水平上;她对我这个人一点也不关心,唯一想的是叫我依附于她”。
所以,不管我再怎么学古汉语古英语再怎么临灵飞经曹全碑,我还是一个庸俗空虚、心胸狭窄的女人,永不能脱俗。这是我所属物种的局限,我自知我永远无法超越这个局限。
大家注意了:以上的“我”,其实都不是我一个人,我不是一个人,我是“女人”的代表(好吧,大部分女人的代表)——霍格沃兹魔法学校的保护神奇生物课,最该学习的就是如何应付一种叫“女人”的奇特物种。
(当然我知道还是有很多女人跳出了局限。她们被称作“女强人”。)
(在《儿子与情人》中,儿子保罗说:“爱情应该给人自由感而不是囚禁感”,原句是love should give a sense of freedom,not of prison。这一点上我很佩服我的男人,他竟招架住了我无尽无休的索要和挖掘,还愿意继续活在我的网罗和镣铐之中!)
女人对爱情的呼唤,就像熊熊火上烧着的一只水壶,当她翻滚沸腾着鸣叫,男人不得不给她添上一些表达爱意的新水,才能教它暂时安静下来,但很快她又会叫,催促他再加一些.....就这样没完没了,直到男人厌烦得一脚踹翻了火炉为止。
罗曼罗兰亦有类似的意见,不过初衷是怜惜,没有毛姆那么浓的谴责和嘲讽:“女人是多么孤独!除了孩子以外,什么都牵不住她,而孩子也不足以永远牵住她.......男人可没有这样孤独,哪怕在最孤独的时候,也不到女人那个地步,他不像女人那样把整个生活孤注一掷地放在爱情上面。但谁去关切女人们的生活和无穷的欲望呢?这些亿兆的生灵,怀着一股热烈的力量,四千年来老是毫无结果地燃烧着.......”
大部分女人在爱情方面的胃口都有如鲸鱼,可惜大部分男人拿不出一个海洋,他们顶多只能提供一部饮水机。
当女人要不到足够的爱情,世界便从此多事矣。
除了爱情之外,哲学,经济,政治.........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?它们那么复杂而玄虚,又不能拿来温热地抱一抱。说实在的,到现在我和我的室友还不知道奥巴马长成什么样,但是我们两眼放光地议论隔壁女生的博士男友,我们把名为“看完不哭就服了你!绝对感人的爱情故事!”的贴子在群里和论坛热心地转来转去,我们热心搜索网页上周慧敏和倪震从二十岁到四十岁的照片——其实,女人们不仅关心自己的爱情,也关心世界......世界上每一段爱情。
我真的开始为自己感到悲哀。不过,我要跳出我的物种局限去么?呃,让我想想再说吧。
(男人们,看看以上文字,可助你们理解你身边那个神奇生物的奇怪举动,多体谅她们吧——她们要多多的爱?那就多多地给她们。女人们,看看以上文字,咱们一起自省吧!.....)
郑重声明:做为标准的文科生,我没有幸运见到那些精通哲学法律经济政治的、不需要很多爱情滋润的、坚强独立的智慧女性。不过,现在我看到了——她们已经站出来指责我鄙视我了。好吧上文说的是大多数情况——基于我见到的女人们。既然毛姆和罗曼罗兰都这么说嘛,说明这种观点是有一定依据的。我也只是感慨毛罗二位的观点。好了,请精神世界无比充实坚强的你们不要生气,跟着毛姆他们一起鄙视我吧,同时你们也可为自己骄傲一下——比起我这样庸俗空虚的女人,你们是多么杰出优秀啊。
引自豆瓣,原帖地址:http://www.douban.com/review/1590137/