厄舍古屋的倒塌——第二部分
然而,他说如此折磨他的忧郁感,很可能是由于某个更明显的原因,那就是,他心爱的妹妹一直重病缠身——其实眼下她就要死了 。多年来,妹妹就是他唯一的伴,是他在这世上仅有的最后一个亲人 。“她一死,”他说,“厄舍家族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” 。他说话的时候,马德琳小姐(别人就这么叫她)远远地从房间走过,步子慢悠悠的,她根本没注意到我,转眼间就走开了 。看见她,我心里吃惊得紧,还混杂着恐惧的感觉 。我发现,要想说清个中原因,是不可能的 。我的目光追随着她远去的身影 。当门在她身后关上时,我转眼去看她的哥哥,但他早用双手捂住脸,只能看到那瘦骨嶙峋的手指间,热泪滚滚而下 。玛德琳小姐的病,早令她的那些医生黔驴技穷了 。她似乎什么都不关心,身子一天天瘦损,而且常常陷入像死人一样短暂的睡眠状态 。她还没有倒卧病榻,可就在我到他们家的那个晚上,她却向死神的威力俯下头颅 。噩耗是她哥哥晚上告诉我的,我这才知道,那惊鸿一瞥,竟成了永诀 。我再也看不到活着的玛德琳小姐了 。
在接下来的几天里,我和厄舍都决口不提她的名字 。那段时间,我忙于帮助朋友摆脱哀愁 。我们一起画画,一起读书,或者我听他弹奏狂野的音乐,恍若身在梦中 。于是,我们愈来愈亲密了 。越是亲密,我越清楚地察觉到,所有想博取他高兴的努力,都是枉费心机 。他心底的哀愁永不停歇的发散出来,笼罩一切,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灰暗 。我和厄舍府的主人共度了不少时光,这将成为我一生的记忆 。但要让我说出我们在一起究竟都做了什么,我还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。一切都笼罩着一层奇怪的光芒 。他的画作让我看到后就周身战栗,尽管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。我无法用文字形象地描摹出来 。如果世间有谁的画自有真意,那人只能是罗德里克·厄舍 。至少对我来说,凝视他的画作,心里会生出恐惧和惊讶 。
其中有一副画可以诉诸文字,尽管可能诠释不到位 。画中展现了一个房间的内景,低矮的白墙,没有花纹,死者可能被安置在这里 。这个房间深深地潜在地下,没有房门、没有窗子、没有灯光,也没有火 。然而,一条光线却浪浪淘淘,四下翻滚,使整个画面沐浴在一片可怖的光辉之中 。我上文已经提及他听觉神经的病态感,大多数音乐都会让他受不了 。很少有音符能让他听后感到愉悦 。也许正是这个原因,才使他弹奏的音乐与大多数音乐全然不同 。但他那激昂的演奏却不能归结于次 。一首歌叫《鬼屋》,我很容易就记住了它的歌词 。我想我在这首歌中第一次看出,厄舍完全明白他的理性在不断削弱 。这首歌描画了一位国王居住的大房子,这是一座宫殿,建在绿色的山谷之中,那里阳光明媚,色彩缤纷、美丽至极,空气中充满着甜蜜的味道 。宫殿里有两扇明亮的窗户,透过窗户,欢乐谷里的人们可以听到音乐,看到微笑着的幽灵在国王身边漂移 。宫殿的门是用最昂贵的材料制成的,红白相间 。其他幽灵从门中穿过,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用美妙的声音高唱国王的英明不凡 。但是,黑暗降临,这首歌继续唱着 。现在,进入山谷的那些人透过窗户,在红光中,伴着断续的音乐晃动;而透过无色的门,一条可怕的幽灵河,不再是微笑而是大笑着奔涌而出,直到永远 。
我们对这首歌的谈论,可以引出厄舍另一个奇怪的想法 。他相信植物都有灵性,不仅是植物,岩石和水也有 。他相信家里灰色的石块,石头上生长的小植物和腐烂的树木,都有能力控制他,使他变成现在的样子 。我们看的书,多年来,这样的书籍对病人的精神状态起到了不小的影响 。有一些书,厄舍坐下来研读数小时,他最爱读的,是一本非常古老的书,这本书为被人遗忘的教堂所著,讲述的是为死者守灵 。一个晚上,他告诉我马德琳小姐去世了 。他说要把妹妹的尸体在府邸内的一间地窖里上存放一段时间 。他选了这种做法,自有其世俗的理由,对此我不便随意质疑 。他这样做是因为妹妹那非同寻常的病,想到医生冒失而殷切地探问,再想想祖坟偏远,所以他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。
我们俩把她的尸体抬到安放它的地窖,地窖狭小又黑暗,在过去的岁月里,它一定见证过离奇的血腥场面 。它在很深的地下,上面恰好就是我的卧室所在地 。地窖厚重的门是铁制的,因为它非常沉重,开合之际都会发出很大的声响 。我俩把玛德琳小姐的尸体放在这个恐怖的地窖里时,我第一次注意到兄妹二人的容貌惊人的相似 。厄舍告诉我,他们是双胞胎,是在同一天出生 。因为这个原因,他们之间总是息息相通,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纽带也非常牢固 。我们最后一次俯视死者的面容,我心中充满惊奇 。玛德琳小姐躺在那儿时,看上去并没有过世,只是像睡着了似的,似乎仍然柔软而温暖,但摸上去时却如同我们周围的石头一样冷冰 。
n. 平原,草原
adj. 清楚的,坦白的,简